張大千Zhang Da-Qian
1899-1983
擬《北宋麻姑丹砂圖》手卷
年代:1976
NT$ 1,200,000-2,000,000
RMB¥ 240,000-400,000
HK$ 300,000-500,0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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媒材/尺寸
手卷 設色 絹本, 張大千(畫):44.5x94cm、張大千(跋):44.5x12.5cm、臺靜農(跋):44.5x45c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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款識
條簽:宋人畫麻姑丹砂圖,環蓽庵供養。侯北人拜題,唐周昉麻姑仙壇記圖。
鑑藏印:蕉林收藏(朱),天曆之寶(元天曆內府藏印)、秋碧(葫蘆形印)、蕉林寶玩,石鐘居士、冶溪漁隱(朱文方印,騎縫),秋碧堂、游戲神通、梁清標印、玉立氏、
大千自題跋:此予年六十時在摩詰山中八德園長日無俚,頗以元章自況為樂,所橅或以贈知好或以易米,已當病目不復能為此狡獪,比自海外過居台北,從行李中得此卷圖,題以貽汝德道兄,汝德痂癖鄙作視此為何如也,平有教之。六十五年夏大千弟張爰,年七十有八。鈐印:紀年丙辰,張爰之印,大千。三千大千梵文印。
臺靜農題跋:仙人王方平邀麻姑相晤於蔡經家,麻姑至是好女子,年十八九許,頂中作髻,餘髮垂之至要,衣有文章。而非錦綺。光彩耀日。皆世所無有也。麻姑求少許米。便以擲之。墮地即成丹沙。方平笑曰。姑年少。猶喜作此狡獪變化也。麻姑手似鳥爪。蔡經心中念言。背蛘時。得此爪以杷背。乃佳也。方平已知經心中念言。即使人牽經鞭之。曰。麻姑者神人。汝何忽謂其爪可以杷背耶。此麻姑故事見葛稚川神仙傳亦即,大千先生所繪者,大千云,此圖擬宋人實則自具妙裁,其用筆敷色兼有顧閎中、李龍眠之長,若麻姑端嚴美稚,足與稚川所記相照映發。又兩婦之端麗三小兒之爭取丹沙意態,筆墨皆在唐宋間,此不能與書苑故事買羊得羊者比,大千平生挾其天才學力始與元明人戰繼與唐宋人戰終則囊括百家,自成新局,於是戲擬前修故弄狡獪,以之自試與搶人爭上下,非以愚世人而自愚,豈大千始料所及,而世人或以此輕詆大千正,見解人之難得大千早年喜擬石濤舉世鑑賞家為之惶惑,近年有取石濤與大千擬作,比照以觀求其形,似以為真鑑,殊不知大千之擬石濤多匠心獨運石濤耶、大千耶,其何以辨之。且大千筆墨有石濤所不能至者,此又何辨,其為非石濤而為大千耶,雖然求諸神理,非不可知其為石濤,為大千是有待於知者。汝德兄嗜書畫若生命得大千贈以卷歡喜不可說,必屬靜農為之題記,因論及之。丙辰後八月靜農於臺北龍坡里。鈐印:定慧、臺靜農,靜者。 -
鈐印
鑑藏印:
蕉林收藏( 朱),天曆之寶( 元天曆內府藏印)、秋碧( 葫蘆
形印)、蕉林寶玩,石鐘居士、冶溪漁隱(朱文方印,騎縫),
秋碧堂、游戲神通、梁清標印、玉立氏。 -
出版/備註
北美私人舊藏大風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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賞析
在張大千絢爛如星河般的創作譜系中,有一類作品,非為市場而繪,非為展覽而作,甚至不僅是為了藝術本身。它是大千與千年古典傳統間最私密、最酣暢的「游戲神通」,是天才向歷史巨擘發出,並帶著藝術氣魄的「血戰古人」挑戰書。本次帝圖藝術拍賣會「大風堂遺珍」專題,正是這樣一件足以定義「張大千為何是張大千」的里程碑式作品——《擬宋人麻姑丹砂圖》工筆人物手卷。此卷凝結了大千先生六十歲盛年時最精絕的工筆造詣,更因臺靜農先生的千字鴻跋,成為一部理解其「擬古哲學」的微型教科書,稀世罕有,堪為鎮場之寶。
麻姑故事本出東晉葛洪《神仙傳》。臺靜農題跋已為此卷點明核心情節:仙人王方平應邀至蔡經家,並召麻姑相晤。麻姑至時,容貌端麗清妙,如十八九歲的好女子;頂中作髻,餘髮垂至腰間;「衣有文章,而非錦綺」,風采光華,燦然若出塵世。她求少許米,隨手擲之,米落地即化丹砂。王方平見此,笑曰麻姑年少,猶喜「作此狡獪變化」。而故事更有一段令人警醒的插曲:蔡經見麻姑之手「似鳥爪」,心生妄念,竟在心中盤算若得此爪以杷背,必甚快意;王方平已知其念,立使人牽經鞭之,責其輕慢神人。
這則仙話有三層意味:其一是仙姿與清雅,麻姑之衣不尚錦綺而自具光彩,彰顯超世品味;其二是幻術與童心,擲米成丹砂的「狡獪」近乎俏皮,帶著仙人世界的天真遊戲;其三則是人心之戒,蔡經一念之妄,立受警示。神話由奇入正,終歸於倫理的箴言:欲念不可輕起,對神聖與高潔之物尤須持敬。
張大千選擇此題,本身就極見匠心。麻姑故事既有仙話的華美與清逸,亦有「狡獪」的戲劇張力;既能讓工筆人物發揮衣飾、姿態、群像的功力,又能在精麗之中藏入一則帶戒心意味的精神寓言。題材之高雅與敘事之可觀,正適合大千以「擬古」之名、行「立我」之實。畫中仕女面部以「三白法」繪成,於額頭、鼻梁、下頷這三處塗白粉,製造臉部立體感和華貴氣質,使意態生動;人物衣紋運筆勻淨含蓄,提按頓挫有致,具唐宋人物畫「以線立形」的端整精神。
卷後大千自題,開篇即將觀者帶入1959年(己亥)巴西八德園的創作現場:「此予年六十時在摩詰山中八德園長日無俚,頗以元章自況為樂,所橅或以贈知好或以易米。」「以元章自況」五字,道盡心境。他自比宋代癡狂於金石書畫的米芾,在異國長日中,惟以沉浸於古法摹寫為樂。而米芾的奇癖、天才與玩世姿態,在中國文人史中是一種高度自覺的審美人格;大千借之自比,等於承認自己當時以擬古為遊戲、以高技為瀟灑的創作姿態。而此類心血之作,或贈知己,或易米糧,是藝術最本真、最直接的價值交換,並映照出大千對唐宋法度已能純熟出入、從容轉換的技藝底氣。
然而,這自題寫於16年後的1976年(丙辰),其時大千目疾已深,重返臺北。他從行李中重見此卷,感慨繫之:「已當病目不復能為此狡獪……因題以貽汝德道兄。」「不復能為此狡獪」一語,平淡中寓有千鈞之慨,標誌著一個工筆精研時代的落幕。至其晚年「自海外過居台北」,於行李中重得此卷,再題以貽「汝德道兄」,作品遂具雙重時間層次:一端連結八德園時期的南半球歲月,一端落回台北故交的文化情誼。題末「汝德痂癖鄙作視此為何如也,平有教之」。他將這卷盛年力作贈予「痂癖鄙作」的汝德兄,語近戲謔而情深意厚,既是知音間的調侃,也是大師對「能解此中狡獪」者的俯身相邀,將此作託付予最懂之人珍藏。鈐蓋「游戲神通」一印,正是對此段「以古為戲、神通古人」創作狀態的最佳註腳。
此卷最為耀眼的學術光環,來自臺靜農先生於卷尾的長篇巨跋,以史源、鑑評與學術判準,為作品建立更堅實的藝術史座標。他首先考據《神仙傳》中麻姑故事本源,使畫意與文獻互為映證,隨即直指核心:「大千云,此圖擬宋人實則自具妙裁。」他指出,此卷用筆敷色兼有五代顧閎中與宋代李龍眠之長,人物端麗,「筆墨皆在唐宋間」。
然而,靜農先生真正的洞見在於後半部的理論升華。他將大千的擬古實踐,定義為一場與藝術史巨人的競逐:「大千平生挾其天才學力,始與元明人戰,繼與唐宋人戰,終則囊括百家,自成新局。」「擬古」於他,非為複製,而是「以之自試,與古人爭上下」的試金石。靜農更以石濤為例,痛斥僅以「形似」判真偽的淺見,鏗鏘斷言:「大千筆墨有石濤所不能至者!」這番論述,使此卷的價值,遠遠超出一幅精美的古裝人物畫,昇華為一個藝術史命題的具體見證。
此卷之妙,還在於其從內到外、渾然一體的擬古構思。畫心本身,筆法高古,設色典雅,已是宋人氣象。而大千更進一步,在裝裱的綾邊與隔水上,精心鈐蓋了一整套仿刻的明清名家鑑藏印,如「蕉林收藏」(梁清標)、「天曆之寶」(仿元內府)、「秋碧堂」、「冶溪漁隱」等,並邀請侯北人先生題寫「宋人畫麻姑丹砂圖,環蓽庵供養」的古式簽條。
大千以一位現代巨匠的身份,為自己「創作」的一幅「古畫」,虛構出一條從元明內府到清初梁清標等頂級鑑藏家的流傳譜系。這一行為本身,充滿了天才的幽默感與對藝術史遊戲規則的深刻掌握,是「游戲神通」四字最生動、最極致的體現。
綜觀本卷,《擬宋人麻姑丹砂圖》兼具題材之高雅、敘事之完整、筆法之嚴謹與題跋之可考,並由大千自題與臺靜農長跋共同構築出清晰而珍貴的作品脈絡。其一方面見證大千八德園時期對古典人物法度的圓熟掌握,另一方面亦折射其晚年返台後與故人之間的文化情誼與知音互證。此卷名曰「擬宋人」,實為大千以古典為基、以自我為主的高度整合之作;對藏家與研究者而言,皆具兼顧藝術史定位與收藏史價值的雙重意義。
